更不要提蘇東坡的《赤壁賦》,整個的蘇子的遊覽山水的感覺,
在前、後《赤壁賦》裏面表現得淋漓盡致,所以才變成名文。
魯迅的《吶喊•自序》照樣可以用類似的方法來讀,
可是讀起來就要把它當作一種文學作品,而不是一種政治宣言來讀。
所以我們現在先來仔細地探討一下,
到底魯迅在《吶喊•自序》裏面講的是什麼。
《呐喊•自序》裏面一個特色就是,
好像文學的創作對魯迅來講,是經過各種坎坷的境遇,
沒有料到的這種失望之後,最後得到的一個結論。
可是當魯迅說,
我現在不學醫了,我要從事文學,爲了拯救中國人民的靈魂。
可是呢,沒有呼應,沒有人呼應;
他自己創出來了,他要寫,沒有呼應。
所以呢,這篇文章的結束的時候就說:
你假想有一個黑屋子,這個屋子是不透明的,沒有空氣的,
大家都在熟睡。那麼如果你叫醒了一兩個人,
他只不過是比別人更早死而已,有什麽意思呢?
那麼,我看這篇文章的時候,我就突然想到,
“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。”
當年宋朝范仲淹的那副氣派,登上岳陽樓:
我們知識分子要做什麽、做什麽、做什麽。
那麼魯迅對於那個傳統的回答好像是非常特別,
有點悲觀、有點失望。
“絕望之為虛妄,正與希望相同。”
這句話不是魯迅創的,是一位匈牙利詩人Petõfi說的。
那麼,所以魯迅說,我就寫起小說來了。
因為他的朋友金心異說,
你不能夠因為你很絕望,而不能夠證明沒有希望;
你不能因為你覺得這個黑屋子是很糟糕,而證明說黑屋子將來不會塌掉。
於是他就:“好吧,我就寫。”
所以從這裏,你也可以說,魯迅的創作是另外一種立言,
正好像司馬遷要立德、立功、立言一樣。
可是呢,妙的是,司馬遷的《史記》四十萬言,
魯迅的整個小說創作,短短的兩本書,
這本還是加厚的,因為裏面有一篇去掉了;
《彷徨》也差不多。
他一生沒有寫過長篇小說,雜文倒是寫了很多,這個大家都知道。
可是他翻譯的數量,和他的創作的數量,
幾乎相等,甚至還超過一點。
那麼這個就代表一個現代文人的形象,而不是一個古代文人的形象。
那麼我們今天呢就接著上次來講兩篇魯迅的小說,
也就是大家最熟悉的魯迅的兩篇小說。
我這兩篇不知道講了多少次了,可是每一次呢,
都從別人 – 或者是中國,或者美國的學者
新的研究魯迅的創作裏面、作品裏面,得到了一些靈感。
譬如說,魯迅的1918年第一篇寫的《狂人日記》,
在國內,大家一定認為“狂人”當然是代表
中國五四時代的革命分子囉、啓蒙運動的化身吶。
那麼爲什麽發狂呢?因為當時的世界非常糟糕,
所以呢他覺得不能夠受眾人的重視,所以他就有他自己的一套。
那麼另一個主題就是,禮教吃人吶,因為他每天在那裏看古書,
才發現古書裏面就是禮教吃人,所以要反傳統。
我想你們就是因為聽了這種,不知道講了幾千幾萬遍之後,
就覺得,實在是煩吶,哪裏有那麼簡單的事情。
你們的感受是對的。
如果魯迅的這篇小說只是講這兩個主題的話,我們不必看它。
因為別人 – 同時代的人已經寫了好幾篇比他寫得更精彩的論文,
就是講禮教吃人的,譬如說吳虞,甚至於陳獨秀。
我們現在要討論《狂人日記》就是,魯迅用什麽形式來襯托這個主題?
而從這個主題裏面,他又發現另外的一些什麽主題和問題?
那麼這就牽涉到最重要的一個文體上的特色,這是西方學者最喜歡講的,
那就是前面的序言。
就是《狂人日記》的第一篇,前面第一頁。
那麼這個序言,大家知道,這個序言吶是用文言寫的。
那麼爲什麽白話小說的第一篇要用文言寫個序言呢?
爲什麽不寫一個白話文就算了呢?
這個就是文學形式上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了。
也許你可以說,這個序言是根據中國傳統一個規範 –
中國傳統文學小說,甚至是文章,特別是
為人做傳的時候,寫了一個序言。
而這個序言呢,一般來講是, 好像是吹捧一個人比較多 –
待會兒我們講《阿Q正傳》的時候就看得更清楚了。
而這個序言呢,這篇序言,短短的;
這個文言文呢,平平淡淡,和魯迅平時、早期寫的文言文差別很大。
你們大概沒有看過魯迅在日本做學生時候寫的文言文:
非常難懂、非常艱澀。
可是呢,每一篇都言之有物,鏗然有聲。
可是這個,你讀起來就覺得沒有什麽味道。
為什麼魯迅在他的第一篇小說《狂人日記》裏面,要用日記這個形式?
我想這個也可以和儒家的傳統,做一種辯證式的對比,
因為儒家很多大儒,特別是宋明理學裏面的朱熹、王陽明,
他們每天看書,他們的讀書心得拿來和學生共享,
這些讀書心得怎麼記錄下來的呢?